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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解刀豪情可問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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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探晴問清道路,不多時便到了東門大街上的長安客棧前。他心想既然那店小二說鐵湔先生是一付斯文模樣,自然不像是個江洋大盜,冒充捕快之舉卻是不能依法炮制了,卻想個什麽方法才可探聽消息卻又不惹人生疑?

正思咐間,從長安客棧中走出一人。但見他身材瘦弱,臉容肥癡,面若淡金,頭戴方巾,穿著一件寬大的藍色夾襖,足蹬粉底厚靴,打扮得像個行商。可看到他形若平常的一付相貌,蘇探晴心中卻是莫名一跳,只覺得此藍衣人像是曾在何處見過,一時卻想不起來。

他腦中念頭一轉,隱隱直覺此人與自己似有極大的關連。當機立斷暫不去追查鐵湔等人的落腳處,拿定主意先跟蹤這個藍衣人。他正這般想著,卻見藍衣人轉過頭朝自己的方向望來,平凡的眼中忽有一道光芒劃過。蘇探晴連忙收回目光,心中驀然警醒:此人亦是經過易容之術,所以在他平凡無奇的相貌上才有這樣一雙淩歷的眼神。

藍衣人看過一眼後,重又不疾不徐地繼續前行,似是在鬧市中漫步,但走著走著,蘇探晴忽覺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些令人驚訝的變化。來到大街轉角時,他的身高似乎長高了兩寸,腰圍似乎也粗了一圈,再往前走幾步,他的身高與體型又有一些變化……隨著他緩緩前行,就好象變魔術般已經慢慢地由一個身材瘦弱的病漢變為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那一身原本寬寬蕩蕩的夾襖亦變得窄小了。

蘇探晴心頭暗驚,這個藍衣人在人群中不露痕跡地緩緩改變體態,周圍人皆是毫無察覺,若不是自己一直牢牢盯著他,恐怕一轉眼間已從人群中找不到他的背影。此人不但有高明的易容術,更是身懷極難練成的縮骨功。在江湖上,縮骨功向來只為那些偷雞摸狗的小賊所喜,而且那些雞鳴狗盜之徒亦不會下苦功將縮骨術修習至這等駭人聽聞的高深境界。他雖不知藍衣人的來歷,但可以肯定的是:要麽此人是難得一見的絕頂高手,憑著精深的內力能通曉各項武學雜藝;要麽此人定與自己是同行,亦是一位擅於藏身匿跡的殺手。不過看他一頭烏發不似假裝,年齡並不算大,應該不會是內功深湛的絕頂高手,八成是名超級殺手。

蘇探晴一邊遠遠跟著藍衣人,一邊在心中盤算著,眼見他身材恢覆如常再無變化,驀然靈光一閃,已從藍衣人的背影看出他正是昨晚與林純在襄陽城外遇見的那個蒙面人。想到林純還錯認他是意中人,輕易便放他逃脫,不由暗暗泛起一股酸意,更是想要查清他的身份。

藍衣人一路前行,並不回望一眼,卻是越走越偏僻,不多時來到一條小街上。那小街道兩旁皆是各式小店,雜貨油糧絹繡古玩等等不一而足。藍衣人邊走邊瞧,來到一家古玩店前,猛然間停下腳步。

蘇探晴本見這小街人來人往十分嘈雜,卻不知藍衣人來到這裏有何用意,正思索間,卻不料藍衣人突然毫無預兆的急停,下意識地隨之駐足,忽又醒覺,覆往前緩緩走去。他知道藍衣人已經發覺了有人跟蹤,剛才的急停只是試探,自己猝不及防下已被他瞧破行藏。昨夜與這藍衣人雖未正式動手過招,但電光火石剎那間兩人變換身法鬥智鬥力,可謂是難分伯仲,此刻見他行事高深莫測,更懷有縮骨奇功,知道已遇見勁敵,一邊裝做若無其事地朝前行去,一邊暗暗提起十成功力凝神戒備,以防對方暴起發難。

誰知那藍衣人瞧也不瞧蘇探晴一眼,卻是向那賣古玩的店主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又伸手遞了一件什麽東西過去,那古玩店主拿在手中細細觀看,頻頻點頭,與藍衣人低聲交談起來,樣子十分神秘。蘇探晴距離太遠聽不真切,一時猜不透對方意欲為何,怕那古玩店主是他的幫手,只在十幾步遠處靜觀其變。

忽見那古玩店主朝自己行來,面現笑容,口中道:“這位老兄可否借個地方說話。”

蘇探晴暗自提防,以眼角餘光望去,只見那藍衣人在各攤前東觀西望,狀極悠閑,似乎並無離開的意思,隨口對那古玩店主道:“你有何事,便在此處說?”

古玩店主朝他眨眨眼睛,放低聲音:“我知道大爺身上有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既然要做生意,何不找個地方細細商量一下價錢?”

蘇探晴被這古玩店主弄得摸不著頭腦:“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誰要與你做生意?”

古玩店主微微一笑,手探入懷中摸取,口中猶道:“老兄無須隱瞞,剛才那位穿藍衣的仁兄已給我看過了貨,他說老兄身上還有更多的寶貝……”

蘇探晴料他從懷中取出的應是剛才藍衣人遞與他的東西,不由心生好奇,不知藍衣人給了他什麽?定睛看去,卻驀然吃了一驚,那古玩店主手中拿著一支明晃晃的七寸銀針,那針上縷刻著細致的花紋,看樣子極像是林純的巧情針?蘇探晴一把搶過銀針,心念電轉,林純的巧情針從不離身,莫非自己才離開升雲客棧這一會兒功夫,林純便已落在敵人的手裏?正疑惑間,忽見那藍衣人轉過臉來對他露齒一笑,迅疾朝街外走去,過了一個轉角後消失不見。

蘇探晴大急,提步待追,卻被那古玩店主一把揪住:“生意不成仁義在,大爺先不必急著離開,我們慢慢再談。”

蘇探晴哪有空與這古玩店主廢話,一把推開他往前沖去。古玩店主追趕不及,殺豬般發出一聲大叫:“搶東西啊!”頓時周圍十數名店家全都圍了上來,將蘇探晴的去路擋得水洩不通。

蘇探晴心中叫苦,以他的武功想擺脫這些人原是舉手之勞,但在光天化日之下如何掩得了痕跡?暴露形跡事小,若是不小心被鐵湔等人看到,豈不是前功盡棄?只得停下腳步,望著從後趕來的那古玩店主:“你待如何?”

古玩店主氣喘籲籲地抓住他的衣角,眼視他手中的銀針:“這,這東西俺可是花了十兩銀子買下的,你若想買回去,須得付我十五兩銀子……”

蘇探晴料想那藍衣人早去得遠了,想這古玩店主有意纏著自己讓那藍衣人逃脫,兩人定是一夥,心頭暗恨,先摸出十五兩銀子遞給他,覆又微笑道:“你不是要與我做生意麽?我們且到你店裏去細談。”又對周圍人一拱手:“剛剛是一場誤會,大家不必緊張。”

古玩店主大喜道:“老兄快請。”伸手便來拉蘇探晴。蘇探晴心頭冷笑,任他牽住自己的手,兩手相碰的剎那腕間輕抖,濯泉指彈在他姆指的少商穴上,登時一股暗勁沿著古玩店主的手太陰肺經逆沖而上,連封太淵、列缺、尺澤、中府諸穴,那古玩店主猝不及防下中招,立刻渾身癱軟,還不及張口,又被蘇探晴的指風射在啞穴上。周圍那些小店主何曾想蘇探晴竟在眾目睽睽下使出這等精妙的武功,見兩人無事,紛紛散去。蘇探晴扶住癱軟的古玩店主,半推半拽地把他拉到古玩店中。

古玩店中並無他人,蘇探晴將古玩店主放在椅中,又反手把門栓牢,轉過身解開他的啞穴,右掌停在他的胸前,眉間閃過一絲殺氣,低聲道:“只要你敢大叫,我便不客氣。”他剛才被那藍衣人從眼皮底下逃脫,心中悶了一股氣,雖奇怪這古玩店主似乎並無武功,卻仍不敢掉以輕心。

古玩店主臉現驚容:“你,你要做什麽?”

蘇探晴笑嘻嘻地道:“你不是要與我談生意麽?這便開價吧。”

古玩店主低聲叫道:“我櫃中還有數百兩銀子,你盡管拿去,只求饒我一命。”

蘇探晴冷然道:“誰要你銀子?我且問你,剛才那個藍衣人是誰?這銀針又從何地方得來?”

古玩店主反問道:“那藍衣人不是與你一路麽?”

蘇探晴心知蹊蹺,默然搖頭。

古玩店主驚叫道:“我並不認識他啊。剛剛他把這銀針賣給我,又說大爺是……”擡眼看看蘇探晴,神情惶恐:“小的不敢說。”

蘇探晴見他神色不似作偽,將右掌稍稍松了些:“他如何說的,你都老實告訴我。”

古玩店主略舒了一口氣:“他說大爺是個盜墓賊,手中許多稀世的寶貝,只是官府追查的緊,不敢輕易脫手,問我敢不敢收?又說這銀針只是其中一件,其餘的都在大爺手上,我看這支銀針做工精細,十兩銀子的價格亦有許多賺頭,便來找大爺……”

蘇探晴聽清楚了原委,氣得哭笑不得。想不到自己剛才裝捕快說神禽谷三弟子是江洋大盜,一轉眼卻被這藍衣人誣陷為盜墓賊,對這藍衣人的應變亦不由暗中佩服。當下解開古玩店主的穴道:“今日便放過你,此事不得與人說起,不然定不輕饒。”那古玩店主本以為遇見了強盜,只道定要舍一大筆銀錢,想不到蘇探晴這麽輕易便放過了自己,忙不疊的答應。

蘇探晴走出古玩店,摸出那支銀針,只見針尾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林”字,確是林純的巧情針,他擔心林純的安危,顧不得再去找尋那藍衣人,認清道路後急急往升雲客棧趕去。

蘇探晴匆匆洗去化裝,來到客棧中,卻見林純正與俞千山說話。林純顯是剛醒來不久,睡眼朦朧,更增一份慵懶風情,見到蘇探晴回來,俞千山先迎了上來:“我正與秦姑娘說起那塞外風光。對了,蘇小哥不是說去客棧拿行李麽?為何去而覆來?”

蘇探晴看到林純安然無恙,松了口氣,只得胡亂編個理由搪塞過去:“小弟忘了與舍妹還有些事情要交待。”將林純拉到房內,把那銀針取了出來。

林純一見銀針,登時神色大變。蘇探晴看在眼裏,輕聲問道:“這支銀針可是你的麽?”

林純面露疑惑之色,不答反問道:“你從何處得來?”

蘇探晴便將自己如何先跟蹤衛天鷲,又如何去長安客棧遇見那藍衣人之事細細說了一遍。只是隱瞞了自己已看出藍衣人就是那夜的蒙面人,最後問道:“我看到這支銀針,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所以急急趕了回來。”

林純神情古怪:“我的巧情針不但是兵刃,亦可用做暗器,一共有六支。不過已有兩支遺失了,想不到竟會在這裏見到。”

蘇探晴冷然道:“只怕不是遺失了,而是送給你的意中人做訂情之物了吧。”話才一出口,不由大是後悔:這麽酸溜溜的語氣,豈不是明白告訴林純自己很在意她?臉上不由泛起一抹紅來。

林純倒並沒有註意蘇探晴的窘態,只是習慣性的一揚首,神態倔強道:“我的銀針想送給誰就送給誰,關你什麽事?”

蘇探晴聽她並不否認,心中更是生氣:“你送給什麽人並不重要,只是我們說好要相互信任,為何你要騙我?”

林純奇道:“我如何騙你了?”

蘇探晴忍不住道:“我認得那個藍衣人的身形,正是昨夜藏在襄陽城外的那個蒙面人,你當時可說自己認錯了人,不過現在物證俱在,你如何狡辯?”

林純大驚失色:“不可能,怎麽會是他?”跺跺腳,咬著唇道:“何況就算我的意中人真的是他又如何,這本是我的私事,你又有什麽資格對我指手劃腳?”

蘇探晴冷笑道:“我本是去長安客棧查鐵湔等人的落腳處,他既然在那裏出現,說不定與那鐵湔有關。你口口聲聲說要與我同去振武大會破壞鐵湔的奸計,一面卻由他在暗中相幫敵人,到底是何居心?”他想到昨夜正是先發現那蒙面人後才看到鐵湔等人聯絡的紅燈暗號,越想越覺得自己推斷不假,對林純的言語亦就不客氣了。

林純氣得柳眉倒豎,瞪著蘇探晴說不出話來,兩顆淚珠從眼角緩緩泌出,蘇探晴第一次見到林純這般軟弱無依的模樣,胸中一震,不由心軟,只是賭著氣默然不語。

林純慢慢地從唇中擠出一句話:“你冤枉我!”這幾個字本應是說得理直氣壯,但被林純此刻含淚道來,卻是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蘇探晴嘆了口氣,放低聲線道:“好吧,或許你並不知道他與鐵湔暗中勾結,不過……”

林純截斷蘇探晴的話:“好,我不妨告訴你,我是曾把銀針送給了我的意中人,但絕不是這個藍衣人,你若真想知道銀針為何會出現在他手裏,有本事就將他抓住拷問,對我發脾氣算什麽英雄好漢?”

蘇探晴問道:“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誰?”

林純看著蘇探晴,一字一句道:“就是你的好兄弟——顧淩雲!”

蘇探晴大驚:“你們如何會認識,竟然還……”

林純咬著唇道:“他去年曾暗中來過一次洛陽,被我無意中撞見,起初我並不知他是我搖陵堂的對頭,還以為是來洛陽的游客,便陪他在洛陽玩了幾日。後來才知曉他的身份,但……”說到這裏聲音越來越低,忽又傲然揚頭,自言自語般道:“隨便你怎麽想都好,才懶得給你解釋。”

蘇探晴仍覺得難以置信,心知林純一向精靈頑皮,只怕是胡亂編個理由好搪塞自己,正要再細問,卻聽到俞千山在門外招呼二人。蘇探晴只得先將疑問壓在心裏,林純匆匆抹去眼中淚痕,對著門外喊一聲:“俞大哥。”

俞千山應聲進來,看到林純淚眼婆婆的模樣,反是吃了一驚:“怎會如此?”

林純狠狠瞪一眼蘇探晴,告狀般道:“他欺負我。”

蘇探晴心叫冤枉,卻也不方便對俞千山解釋,只得不語,反倒似默認了一般。俞千山笑道:“你兄妹二人間卻又是何苦賭氣?幸好我及時過來,不然豈不是越鬧越大。”

林純生氣起來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俞千山亦成了她的出氣筒,恨聲道:“才不要你多事。想必在外面偷聽了半天,現在與他一起合夥欺負我。”說著說著,面上又流下淚來。

俞千山一呆,大聲道:“我俞千山豈是偷聽別人說話的人。”

蘇探晴亦被林純弄得哭笑不得,急忙對俞千山歉然一笑:“俞兄無須多說,我自然是信任你的。”

俞千山一笑:“呵呵,我來做個和事佬,秦小哥快給秦姑娘道聲不是,秦姑娘大人大量,亦不要記兄長的仇。”

蘇探晴看到林純哭得面上梨花帶雨,早消了氣,聽俞千山語氣倒似哄小孩子一般,想笑卻又不敢,只得苦苦忍住。不過他一向心高氣傲,又覺得此事錯不在己,如何拉得下面子向林純道歉。俞千山急得暗中拉他,蘇探晴被迫無奈,只好摸出一塊手帕遞給林純:“不要哭了,算我不對。”

林純聽蘇探晴這話說得細若蚊蚋,與其說是道歉,還不如說是應付,心頭更恨,一把搶過手帕擲在地上狠狠踩了幾腳,不理蘇探晴,對俞千山道:“俞大哥,你可願陪我喝酒麽?”

俞千山臉色尷尬,望一眼蘇探晴:“我,我,秦姑娘剛剛不是已經……”

林純大聲道:“我心裏煩,你若是不願意陪我喝酒,我便自己出去找酒喝。”

俞千山只得連聲道:“姑娘還是留下吧,我自然願意。”

蘇探晴與林純相處幾日,大約知道她的脾氣,知道她現在正是氣頭上,只怕誰也勸不了,只得對俞千山打個眼色,勉強笑道:“俞兄先陪陪她吧,我先出去一趟。”急急奪門而出,猶聽著林純的聲音在房內道:“俞大哥你快去把馬奶酒拿來,今日我們一醉方休……”

蘇探晴走在路上,心亂如麻。看林純的樣子不似說謊,難道她的意中人竟真的就是顧淩雲?!可搖陵堂與炎陽道勢不兩立,而擎風侯的義女、搖陵堂三主之一的舞宵莊主林純竟然愛上了炎陽道護法顧淩雲,這種事情說出來根本沒有人會相信。

想到這裏,蘇探晴不由暗罵:或許又被這小姑娘騙了。可他明明知道被騙,心裏卻感覺似是放下一塊大石般輕松。凝神反思,原來他竟在潛意識中害怕她所說的是事實,因為即便她已有意中人,他尚可努力爭取,但如果她愛上的人是顧淩雲,他又怎麽能去和自己的好兄弟爭奪這一份感情呢?蘇探晴越想心中越亂,才知道自己不知不覺中對林純已然用情極深,所以會有這些患得患失的念頭。

又走出幾步,忽想到在洛陽時她帶自己去移風館,說到顧淩雲被擒之事時臉上神色不定,似是別有隱情;又想到自己昨夜在襄陽城外露宿時拿出那支木笛吹曲,林純脫口追問笛子的來歷,好象曾見過這支笛子;再推想到斂眉夫人曾讓自己帶林純離開洛陽,定是只知林純有個意中人,卻不知姓名,而那時顧淩雲已然失陷洛陽,所以林純並不願意離開洛陽,直到知道自己去金陵亦是為了相救顧淩雲,才一口應承下來。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可以肯定這個藍衣人不是她的意中人,因為此刻的顧淩雲尚在洛陽城的大牢中,絕無可能出現在襄陽城。

蘇探晴的心情驀然沈重起來,將這些種種緣由逐一分析,可以斷定林純剛才並沒有對他說謊,她的意中人確實就是顧淩雲!

既然證實了此事,想到剛才在客棧中誤會了林純,令她落淚,不免心懷歉意。再把此事從頭至尾回想一遍,隱隱還覺得有什麽關鍵的疑點,只是心中紊亂想不起來。正思索間,忽覺腳下一軟,竟是神思不屬下一時不備踏到一窪水溝中,道旁行人看見立時哄笑起來。

蘇探晴不禁一呆,低頭又見自己手中尚拿著那支銀針,十分礙眼,大違平日遇事鎮定自若的瀟灑從容。暗暗在心中告誡自己:蘇探晴啊蘇探晴,現在好兄弟顧淩雲尚身陷囹圄,那張宗權又勾結蒙古人意圖不軌,在此緊要時刻,萬萬不可只顧著意氣用事,因兒女情長而一撅不振,誤了大事?!想到這裏,痛下決心斬斷情絲。當下振作精神,認清道路,找個僻靜地方重新化裝一番,這一次卻是扮成了商人模樣,朝總兵府的方向走去。

不多時來到總兵府外,蘇探晴眼看天色漸晚,若是直闖總兵府定會惹人生疑,便沿著總兵府墻外緩緩踱步,打算等天黑下來後趁人不備時再越墻而入。

過了二柱香的時分,蘇探晴來到總兵府的後門,正要飛身上墻,突有一種被人監視的感覺。他身為殺手,這種直覺最為敏銳,知道這幾日各路英豪齊聚襄陽,自己不經意間已被人跟蹤。連忙定下身形,四處窺察。

耳中忽傳來一道極細的語聲:“小娃娃莫慌,老夫特意找你來說幾句話。”聽那聲音,卻正是在漢水邊上遇見的那位垂釣老者。

蘇探晴知道這種傳音入密是一種極高深的武功,內力精湛者可從數丈外發聲,令人分不清聲音的來源。自己雖然已易容化裝,卻瞞不過這目光如炬的老前輩,不過這位前輩雖然行事高深莫測,但對自己仿佛並無惡意,卻不知他要說些什麽?他亦不回頭張望,只是重重點頭以示同意。

又聽那老者傳音道:“隔墻須防有耳,老夫不便出面,你且跟著小風走,他自會帶你來見老夫。”

“嗖”得一聲,一物從蘇探晴眼前飛快閃過,他下意識伸手一捉,卻捉了一個空,定睛看去,可不正是那名為小風的上古神物馭風麟。

蘇探晴依老者之言跟著馭風麟前行,卻是朝著襄陽城的內湖方向走去。到了湖邊,一陣晚風吹來,柳絲拂面,花香襲人。蘇探晴不由慢下腳步,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氣,擡眼望向湖中,但見波平如鏡,幾只小舟泛於湖上,水光瀲灩,春色無邊,令人頓覺神清氣爽。湖心內有一小亭,一條走廊由岸邊延伸入湖心,直通小亭中,亭中隱約可見一白發老者,依然是悠閑垂釣。

那馭風麟似是嫌蘇探晴走得太慢,跳回來以嘴含住他的衣角往前一拖,蘇探晴見它有趣,忍不住以手去摸,馭風麟閃電般彈開,鉆入一棵大樹的枝葉間,探出頭來望著蘇探晴,眼珠滴滴亂轉,神情猶若一個頑皮的小孩子。

蘇探晴忽起童心,目光故意不瞧馭風麟,緩緩走到那大樹下,足下不動,驀然以手按樹,借著一按之力飄身而起,他早窺準那馭風麟落腳的地方,出手如風,往它脖頸上拿去。誰知那馭風麟極有靈性,竟似早有預料,“吱”得一聲尖叫,疾速躍開。蘇探晴這一抓志在必得,想不到竟被它逃脫,不禁呆了一下。他從古籍的記載中知道馭風麟善食毒物,是天下毒蟲的克星,卻不料它竟然如此敏捷,比起一般動物行動快了數倍。耳中聽那老者大笑道:“這寶貝跟了老夫十餘年,每日訓練它,亦可算粗通武學的皮毛,一般的江湖好手都拿它無法。豈能被你捉住?”

蘇探晴好勝之心大起,心道我亦練了十餘年的武功,就不信捉它不住?先假意朝馭風麟一撲,趁馭風麟躍起在半空中後方才發力轉向,十指張開,迎著馭風麟飛去的方向兜去。馭風麟雖是上古神獸,畢竟只是個扁毛畜生,豈懂武學中精妙虛招,眼看著躲閃不及,就要落入蘇探晴的手中。卻見馭風麟驀然張嘴,森森利齒對著蘇探晴的掌緣猛然咬了下去。

蘇探晴料不到看似乖巧的馭風麟忽然兇性畢露,急迫間心隨意動,內力立時運至指尖,屈指一彈,襲向馭風麟的鼻尖。他以濯泉指法成名天下,勁力可洞穿牛腹,這一記若是彈實了,那馭風麟如何承受得住?

那老者急忙傳音大叫:“手下留情。”卻哪還來得及,眼見蘇探晴這一指正點在馭風麟的鼻尖,卻是沒有半分勁道,只是一觸而回。可那馭風麟卻是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下,將蘇探晴右掌咬了個大口子,鮮血立時湧將出來,才流到一半,已變成黑紫色。蘇探晴只覺得腦中一昏,幾乎栽倒在地,急忙定住心神,盤膝運功驅毒。只覺得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膛,才知道馭風麟口中的毒力竟然如此可怖。

原來蘇探晴這一指本是倉促間全力而發,指到中途醒悟對方不過是一只可愛的小動物,立時撤功,但因收力太急,將掌間的護體神功亦一並散去,反被馭風麟咬傷。

湖心小亭中那垂釣老者急急躍來,一把抓住蘇探晴的手,連出幾指封了他腕上穴道,又對那馭風麟喝斥道:“你小家夥又闖了禍,還不快來幫忙?”又轉頭對蘇探晴道:“馭風麟喜食毒蟲,齒中蘊含的劇毒乃是千百種毒液混合而成,除了它自己天下無人可解。”

馭風麟似是知道自己咬錯了人,垂頭夾尾,上前輕輕含住蘇探晴的傷口,吮吸毒素。蘇探晴只覺得傷口一陣癢麻,十分舒服,神志漸漸清明,依稀還記得馭風麟的名字,拍拍它的頭笑道:“小風啊小風,我不過給你開個玩笑,你卻幾乎要了我的命。”

老者望著蘇探晴,嘆道:“剛才你本可先擊中小風,卻寧任自己受傷而不施殺手。以小事可見性情,老夫果是沒有看錯人。”

蘇探晴苦笑道:“前輩不必誇我,若我早知道它的牙齒竟然如此厲害,恐怕拼死亦不會讓它咬中了。”

老者哈哈大笑:“生死關頭,尚可如此從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一掌拍在蘇探晴的肩頭上:“隨我來。”蘇探晴但覺他掌到處體力餘毒頓時驅盡,更有一股熱力直透胸腹,說不出的受用,一躍而起,跟著老者來到湖心小亭中。

老者來到亭中,卻不說話,仍是拿起放於亭沿的釣竿,眼望湖心深處,似在沈思。

蘇探晴上前深深一揖:“昨日漢水邊與前輩一別,心甚念記,想不到這麽快就能再睹前輩風采,實是三生有幸。”

老者聽他說得文縐縐的,哈哈大笑:“老夫在江湖混了大半輩子,見到的大多是些張口閉口粗話連篇的莽漢,似你這般書生模樣的人確是極少遇見,所以難怪對你特別留意。”

蘇探晴苦笑道:“承蒙前輩厚愛,愧不敢當。卻不知前輩找晚輩來此有何指教?”

老者將釣竿遠遠甩出,淡然道:“襄陽城內這幾日龍蛇混雜,來了不少人。老夫本想找個清靜所在安心垂釣,卻看到你這小娃娃在總兵府外徘徊。所謂相逢不如偶遇,老夫想既然能再碰見你,亦算是有緣,一時興起,便想給你講個故事。”

蘇探晴一楞,大感驚訝,想不到這老者叫他來是為了講故事,不過這種前輩高人行事不可以常理度之,恭敬道:“前輩請講,晚輩洗耳恭聽。”

老者目光望著手中釣竿:“我既然在此垂釣,便給你說一個釣魚的故事吧。”

蘇探晴猜想這老者或是要以言語點化自己,也不插言,靜待他下文。

老者徐徐開口道:“卻說有一位年輕人向一位漁夫請教釣魚的方法,二人一同去河邊釣魚,到了晚上收桿,漁夫滿載而歸,年輕人卻是毫無所得。年輕人沈不住氣,便去問那漁夫:‘我們在同一地點下鉤釣魚,所用魚餌與釣竿都是同樣,就連釣竿的入水都是一般深,而我亦是專心垂釣,並不三心二意,可為何我久釣無果、魚簍空空,而你卻是收獲頗豐,到底有何秘訣?’漁夫回答道:‘我其實並無什麽秘訣。只是當我開始放下釣鉤時,心裏想的並不只有釣魚這一件事情,所以我不急不躁,目光亦是平和而非四下搜索張望,魚兒因此放松了戒備,忘記了我是釣魚人,它們在我的釣鉤旁游來游去,很容易就上鉤;而你雖是一心想釣上大魚,卻是太過全神貫註,神情急切,目光不離魚兒左右,魚兒看到你的神態,自然都被嚇跑了,又如何能釣得到魚呢?’年輕人經漁夫的開導,方才恍然大悟,按漁夫的方法去做,果然釣上了許多魚兒。”老者講完這番話,目光炯炯望著蘇探晴:“老夫的故事講完了,你可有領悟麽?”

蘇探晴凝神細想,喃喃道:“原來太過專註亦不是好事,或會令結果適得其反。”

老者微微一笑:“專註並非是壞事,只是要懂得變通才好。”看蘇探晴低頭沈思,滿意一笑,又問道:“你可知老夫垂釣數十年,最大的收獲是什麽?”

蘇探晴記得在漢水邊初遇這老者時,曾說過平生的四大嗜好,思索一番朗聲道:“我曾聽前輩說起最愛品酒、聽曲、垂釣、習武四件事。以晚輩的理解,品酒須得寬心,酒逢知己,指點江山,方得酒中滋味;聽曲須得入心,要將自己代入戲中方可感覺到曲中人的意境;而習武須要恒心,勤奮練武寒暑不綴,才能邁入高手之列;至於垂釣,則必要有一份泰山崩於面前不動聲色的靜心,方可有所收獲。不知晚輩說得對不對?”

老者聞言,撚須大笑:“不錯不錯,孺子可教。正所謂天下諸事,皆要用‘心’方可登堂入室,稍窺門徑。而用心之道,卻不可太執,若執於一念,自然失於圓融,反為不美。豈不聞建功立業者,多虛圓之士;僨事失機者,必執拗之人。”

蘇探晴隱有所悟,沈聲問道:“前輩所言雖有道理,但我想人生在世若無所執,到頭來豈不是落得一事無成?”

老者嘿嘿一笑:“那年輕人亦執於釣魚,可為何魚兒卻不上鉤呢?”他望定蘇探晴,加重語氣緩緩道:“那是因為魚兒看破了他的執。”

蘇探晴身軀微震,心頭驀然一亮,剎那間明白了老者話中深意,朗聲道:“多謝前輩點撥,晚輩已然明白了。”

老者問道:“你且說你明白了什麽?”

蘇探晴昂首答道:“魚兒執於餌,漁人執於魚,誰能堪破對方的執,便是最後的勝利者。”此時他心中一片清明,自己不正是執於救出顧淩雲,所以才被擎風侯所利用,以致於不顧俠義之道,去金陵暗殺郭宜秋。以目前的處境來看,如果說擎風侯是那持釣竿的漁人,顧淩雲便是他的魚餌,而自己卻是那條執於魚餌的魚兒,所以才會被擎風侯牽著走,處處縛手縛腳,縱然最後能殺了郭宜秋救出顧淩雲,卻亦成了搖陵堂的殺人工具。

自從離開洛陽後,蘇探晴無時無刻都處於一種矛盾中,既想平安救出好兄弟顧淩雲,又不甘心被擎風侯所用,去殺素有俠名的郭宜秋。而無論刺殺計劃能否成功,擎風侯都會是最後的得益者,每當想到這一點,不免令他沮喪若狂。而此刻被老者一言點醒,知道自己雖處於下風,但未必沒有扳平甚至反敗為勝之機,關鍵之處就是要以平常心面對顧淩雲這只“魚餌”。

想通了這一點,蘇探晴的心中已隱隱有了對抗擎風侯的計劃,壯志澎湃下,忍不住仰天長嘯,以舒心志。

看到蘇探晴信心重燃,老者洞悉天機般微微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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